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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章 南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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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下,鬧得清昭有些恍惚。

雖然她與國師當真面對面的次數屈指可數,但在宮中的那些時日,怎麽說也或遠或近地見過許多回了,她印象中的國師永遠既沈穩且冰冷,別說笑容了,連活人的生氣都不大有。她總覺得眼前的國師與平日有些不同,但真要細論,卻又說不上來。

“妖道,你如今已是窮途末路。”相籬舉劍指著他,聲音淩冽,“若是識時務,便束手就擒,或者磊落一戰,勸你別再玩什麽陰謀詭計。”

清昭提著戉瑯劍,站在他身旁默不作聲,心裏卻飛快地盤算著。

即便有神兵在手,面對國師她也萬萬不敢輕敵,一方面依她的猜測,國師乖乖投降的可能性大概和相籬會上前擁抱他差不多,另一方面,她也擔心四周有什麽埋伏,如果與他多話,恐怕夜長夢多。

所以她在想,是否出其不意出手勝算更高些,但這念頭在腦子裏轉了一轉,又覺得未免不夠磊落,一時間倒有些舉棋不定。

而就在此時,眼前的國師突然又輕笑了一聲。

“我玩過的陰謀詭計,恐怕遠多於你們知道的。”他展了展臂,將寬大的玄狐裘帶起,竟有些像一雙蝠翼,“既然來都來了,何必急在這一時呢。不想聽一聽嗎?”

縱然清昭懷著滿腔的殺氣而來,眼下也不由得一肚子茫然。面前這個從容慵懶,語調中甚至帶著一絲魅惑的人,真的是國師?

如果不是周身陰冷的氣息假裝不來,她一瞬間幾乎要以為這是什麽人假扮的。雖說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但仿佛也不是眼前這個用法,莫非國師見戉瑯劍出世,知道自己的劫數到了,大悲之下竟然瘋了不成?

她與相籬對視一眼,便聽相籬低聲道:“別掉以輕心。”

清昭點點頭。說實話,聽國師這樣一問,她還真的有一點動搖。這一路走來,她心裏裝著太多疑問,如果沒有機會倒也罷了,可是如今或許有一個得知真相的機會擺在眼前,雖然有些冒險,但假如就此錯過了,她難保自己今後不會後悔。

可是直言想聽,又很有些滅自己的威風。她正斟酌著要如何開口,卻見國師忽然將手一擡。

霎時間,清昭周身的血都往頭上去,心裏只有一個念頭——果然有詐。說時遲那時快,手中戉瑯劍就要刺出,與此同時,她從眼角也已瞥見相籬的劍鋒。

然而,兩柄劍都在出擊前的一刻硬生生收勢,清昭瞪大了眼睛,以極其難以置信的神情望著前方。

國師他……竟然摘下了面具。

黃金面具緩緩地滑過鼻梁,下頜,最後隨著他的指尖完全脫離。這是在做什麽,難道國師認為在最後時刻有必要讓對手記住他的臉?清昭的頭腦裏紛亂一片,只覺得他今日行事詭異至極,已經全然不是她能夠理解的邏輯。

不過她在看清那面具下的臉時,依然怔了一怔。

她向來知道,國師不是什麽老頭子,這從他線條精致的下頜,光潔修長的手,以及聲音中都能判斷出來,但她倒著實沒有想過,面具後的這張臉竟然如此年輕英俊。

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英氣的劍眉,微微上揚的鳳眼,和挺拔卻不失秀氣的鼻梁,一時間有些失神。誠然,這裏面確實有對他風姿容貌的讚嘆,但更多的卻是因為……清昭愕然地轉頭看了看。是她眼力不佳嗎,怎麽竟然覺得他有些神似相籬?

她的第一反應,是嘲笑自己想得太多了。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,能有什麽淵源,大抵天底下相貌英氣的男子,多少都有些相似之處罷了。但是相籬的激動卻仿佛更甚於她,目光牢牢地盯在國師臉上,其專註令清昭都覺得有些不妥。

“師伯……”她悄聲道,內心很是狐疑,心說您老人家還能看上這國師了是怎麽。

相籬像是充耳未聞,清昭無奈,正想說點什麽,國師卻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:“我是南陵。”

南陵?清昭再度楞了一楞。這是他的名字嗎?聽他的口氣,仿佛他們應當認識他?

她迅速地搜腸刮肚了一番,自認在雲涯身邊這些年,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名字,於是只能將目光投向相籬,然而這一望之下,卻驚了一跳,只見相籬額上頸上俱是青筋畢露,雙目張得幾乎眥裂,其狀十分駭人。

她剛要開口詢問,國師卻好像極體貼地替她解答一般,直視著相籬,口中緩緩吐出幾個字。

“別來無恙,父親。”

他……說……什麽?清昭瞬間仿佛被天打雷劈,頭腦裏嗡的一聲,險些連劍都握不住。怎麽可能?怎麽可能!

她震驚地望著眼前的那張臉。先前只是朦朧地覺得有些相像,而今聽國師這樣一說,卻是瞧著哪裏哪裏都有相籬的痕跡,直看得她心裏一陣陣地發涼。

如何會這樣的,雲涯分明向她提起過,相籬的妻兒早在一百五十三年前浮桑滅國一戰中就死了,怎麽可能會突然冒出來成了凃洲的國師?

她求救般將目光投向相籬,只盼望他能板著臉說一句“莫聽這妖道信口雌黃”,然而她一見相籬的眼神,心便哐啷一下墜了下去,知道再沒有回旋的希望了。

“怎麽樣,父親?”國師,不,南陵上前一步,向著相籬展開一個笑容,“見到我高興嗎?”

相籬的嘴唇抖動得幾乎無法說出整句來:“你,你,你……怎會……”

國師驀然冷笑了一聲:“看來,發現我還活著,父親很失望吧。”

清昭在這二人之間來回望了幾眼,自己並未察覺,腳下卻已倒退開兩步。她覺得她的畢生所學已經完全無法應對眼前的情形了,甚至連站在這間後殿裏都極是尷尬。

她從未多問過相籬的過往,畢竟揭人傷疤是件很不地道的事情,但她一直以來都想當然地以為,相籬雖然疑心妻子與凃洲朝廷裏應外合,對無辜幼子卻是滿腔慈愛的,當年他的兒子死在亂軍中,他必然是極度悲痛的,假如得知兒子尚在人世,應當喜出望外才對。

不過眼前的情狀顯然並非如此,她恍然覺出,若非是雲涯瞞她,就是連他也不知道,當年在相籬與南陵之間,一定另有隱情。

清昭的頭腦裏像被炸雷一遍遍滾過,任她窮盡了她的猜測也想象不出,相籬的兒子,浮桑正統的王孫,是如何會成為凃洲的國師,擁有邪魔一般的力量,還倒轉矛頭來助凃洲太子搜捕天下浮桑人。想起地牢中被關押的數十名浮桑人,和他與相籬交戰時毫不留情的出手,清昭背脊上都不由一寒,那可是他的至親和族人。

她恍然間憶起,當初在東宮聽見南陵與太子密謀的大計,太子當著她的面承諾,事成之後只需一名浮桑人入藥,其餘都交由南陵處置。當時她並不知道國師的身份,如今想來極是費解,他仿佛……恨自己的親族入骨?

相籬臉色慘白中又泛著青,一言不發,不知想到了些什麽,清昭在一旁幹著急,卻覺得眼下這般,她一個外人說什麽都是在添亂。

而就在此時,原本逼視著相籬的南陵,卻忽然轉向了她:“你呢,在宮裏看了我幾個月的小姑娘,難道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?”

清昭幾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,一時間思緒紛亂。在片刻之前,她的心裏還有太多的疑問,甚至想在殺死國師前痛痛快快地興師問罪一番,然而此刻只剩下了茫然。

摘下黃金面具的南陵,就好像卸下了一層外殼,變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。與從前作為國師的陰冷和高深莫測相比,此刻的他不再那般令人恐懼,卻越發妖異得攝人心魄,清昭需要暗中掐著指尖,才能保證神智的清醒。

“你果然一直都知道。”清昭開口艱澀。

白苓和月荒的提醒確然是對的,她和辭雨像兩個傻子一樣小心翼翼地在東宮埋伏了半年之久,還滿心以為自己很是掩人耳目,原來在別人的眼中,自始就是一場鬧劇。

南陵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:“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了。”

第一次……清昭的臉色又沈了沈。那便是她在大街上強出頭,被那些道人抓進地牢的時候。

“那你為什麽……”

既然南陵是相籬的兒子,那他持有玄鳥璧就不是一件很難解釋的事情,畢竟本當早已死去的人都能活生生地站在眼前,那他在亂軍中通過什麽途徑獲得了族中聖物都有可能啊。可是,他當初如何會將自己誤認作浮桑人?

清昭只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,她仿佛猜到了一些東西,但不能夠確鑿。在她越來越差的臉色中,南陵的笑容裏含著幾分不可思議的意味,好像不敢相信她這麽久都沒有想明白。

“你體內的蚱蟬咒,還好用嗎?”

清昭倏然瞪圓了雙眼。果然是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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